一
我出生和成长于波罗的海的沼泽地
并紧靠成双前行的锌灰色的
碎浪边。从此一切的韵律,从此倦怠而单调的声音
在浪花间回荡,像仍然湿润的发丝
如果它有微微的波动。支于慵懒的肘部,
耳蜗屏去海的喧闹,只拣起
帆布、百叶窗和手的脆响,一只水壶
在炉火上,煮沸——最后,是海鸥金属似的
嘶鸣。在这片坦荡的区域让内心远离了
虚妄,因为无处可藏,广邈的空间正可供想象。
唯有声音祈求回响,骇于沉寂。
展眼一瞥已惯于无人回首的冷漠。
二
北方扭弯金属,但并不伤害玻璃;
北方教训那喉咙说,“让我进来。”
我被寒冷养育,收拢环绕钢笔的
手指,以温暖手掌。
冰雪覆地。我看见红日落于
海洋的身后,视野里空无
一人。要么是我的膝盖摔在冰上,要么是地球
正好躬身于我的脚掌。
我的喉管中,本该为一段厌烦的
故事、茶、或者笑声所占据。
雪块发出嘎嘎的爆裂声
和阴郁如司各特困于极地风暴中的“再见!”。 注:罗伯特•司各特(1868-1912),英国探险家,在南极探险中因极地风暴所困而死。
三
马奇姆勃先生最终无处去爱
小甜心最可尊敬的情人可到了末尾
也无所谓因记忆不会还原
无论你的还是任何一个掏心的恋人的姿容
招呼你的是地球那最后的第五部分 注“第五部分”指北极地区。
倚在牛郎们鲸鱼似的背上
我爱你胜过天使和上帝自身
而因此离你更远远过
上述两者在深夜在睡眠的峡谷中
在雪淹至球形门锁的小镇
在为搜寻整个事件的表象
而翻卷出陈旧被单的
雪地我越过枕畔吼着“你”
远处的海碾磨般涌来
在黑暗中以我的肢体逗弄你的幻影
犹如一面疯狂的魔镜。
四
一系列的审视。躲进角落,方感温暖。
目光在它逗留过的任何事物上留下斑痕。
水是玻璃最为公开的形式。
而人比自身的骷髅更加恐怖。
一个载着酒的虚无的冬夜。一条黑色的
门廊力拒柳枝硬戳戳的攻击。
固定于肘上,身体隆起
如冰河的残片,各式各样的冰碛。
千年之后,他们无疑将展露为
一种双壳类化石凸起于这层薄纱的
后面,在流苏的印痕下带着唇印,
对窗子的铰链嘟哝着“晚安”。
五
我认识这股捶打绵绵草地的风
草屈从于它一如曾屈从于鞑靼人的马蹄。
我认识这落往泥泞路旁的树叶
像一位用自己的鲜血染红自己的王子。
此刻湿雨如箭,斜织着
吹打小木屋的脸颊在另一片土地。
秋天如许倾诉,像啼声飞漾的鹅
泪滴双腮。而当我转眼
天花板,我不是在吟唱
一个充满渴望的男人的战地歌谣
而是在说出你的哈萨克名字,它仍卡在我的
喉咙里作为通往这个部落的一句口令。
六
藏青色的黎明泊在磨砂的玻璃窗
唤醒雪巷中昏黄的街灯,
冰封的小径,交叉路口,两侧的漂流物,
欧洲东头的一间塞得满满的衣帽间。
“汉尼拔……”嗡鸣在那儿,一辆破损的摩托,
双杠在体育馆里挥发腋窝的恶臭;
至于那令人惊恐的黑板你未能看透,
它伫立至今,依旧漆黑,背面亦然。
银色的白霜把晃荡的铃铛
凝成了水晶。至于那些平行线似的
填充物,它们翻弄出真相,的确是皮包骨。
此刻不想起床。且从未想过。
七
你已忘记那片松林中那个迷失于
一排排沼泽的村庄那儿连果园也无须
竖起赶鸟的稻草人:庄稼值不着用它,
道路也仅是浅坑和铺地的小树枝。
老娜塔莎死了,我相信,死了的怕么还有彼斯特列夫,
要不,那他正坐在地窖里喝得烂醉或者
正拆走我们床铺的靠背去做点什么:
比方说:一扇腰门,或某种工棚。
而冬天他们劈柴,萝卜是他们赖以活命的根本,
一颗星闪烁于冰霜满天的烟雾里,
没有穿印花布的新娘探出窗口,除了尘埃那灰色的手艺,
外加我们曾深爱于其中的虚空。
八
在那个小镇上死亡懒散地爬过教室的地图
铺路的石子闪耀如鲤鱼背脊上的鳞甲,
在俗世的、老迈的栗树上燃剩的烛泪悬垂着,
而铁铸的狮子渴盼一场雄辩的畅谈。
浆洗了多次的、苍白的窗纱
透出伤口似的康乃馨和教堂尖顶;
一辆电车咣啷地远去,一如往昔,
可已不再有人在运动场下车。
战争的终结之时是位甜美的金发女郎的上衣
搭在维也纳转椅那易碎的靠背上
当嗡嗡作响的带翅的银弹飞出,
在七月中旬,将生命载往南方。
九
至于星星,它们总是发光。
也就是,一颗冒出,其余的便跟着缀上墨水似的
苍穹。那是从此处观望彼处的最佳
方式:数小时的正常运转,眨闪。
当它们熄灭时天空看上去更美。
不过,有它们亮着,征服太空会更快捷。
假如你不必从裸露的
阳台和吱呀直叫的摇椅上离开。
正如某位宇航员所说,他的脸
一半沉入了阴影,似乎哪儿也没有
生命,一个沉思的凝视
可能空悬着无处安放。
十
海洋边,烛光旁。散乱的农场,
酢浆草,紫苜蓿,和三叶草爬满田野。
夜幕将临,身体,像湿婆,长出额外的臂膀 注:湿婆是印度教中司毁灭和繁殖的神祗。
渴慕地伸向恋人。
一只老鼠沙沙地窜过草地。一只猫头鹰自天而降。
突然间吱吱作响的椽木扩开了片刻。
人们在多树的小镇睡得更熟,
因为你这些天只梦见往事。
有股淡水鱼的味道。一把靠椅的侧影
黏上墙壁。轻纱过于柔软未能胀破于
微风。同时,一缕月光
吸起潮汐,像一张滑溜溜的毛毯。
十一
树上的拉奥孔,从双肩甩下山的
重负,将其缠绕丢进巨大的
云层。风,从海角涌入。一声
高腔,附语于感觉的纤维。
雨狂泻;它的数根绳子绞绕在一起,
鞭打,像泳者的臂膀,像这些山丘裸露的
脊背。地中海骚动在成排的树桩周围
像豁牙后面的、咸涩的舌头。
心,无论变得多蛮横,仍为另一颗心跳动。
每一个好男儿理应预示
今天之后总是一个静态的
明天,像对事物的隐约猜测。
十二
如果有什么被嘉许,极有可能是
西风如何换成了东风,当一根结冰的枝条
向左摇摆,发出嘎嘎的抗议,
而你的咳嗽声越过大平原直抵科他森林。
晌午时扛着枪,瞄准雪地上大概是
一只兔子之类的东西开火,以便让弹片
扩开裂隙,在钢笔涂抹出这些蹒跚而笨拙的诗行
和雪地上留下真正辙痕的
生物之间。有时把尚存的头和手
纠合到一块,不是为了去榨取更多的诗行
而是在它们庸常声音的嗡鸣下
以手置于耳后去细听。像一只新的半人马怪。 注:半人马怪是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生物。
十三
总会剩下某种可能——任凭自己
窜往街头褐色的距离
将以房门安抚你的目光,柳树
纤纤的枝条,补疤似的水洼,配以单调的散步。
我葫芦般脑上的秃发被微风撩起
而街道在远处缩成字母“V”,像
一张脸终止于下颏;一只吠叫的小狗
飞出门缝像揉皱的纸团。
一条街道。几间房舍,比方说吧,
总胜过其它。仅举一项,
某些房子有华丽的窗口。再有,如若你疯癫,
那不会发生,至少,不会在那样的房间。
十四
……当你说出“未来”之时,群鼠
从俄语中冲出,咬噬着一页
成熟的记忆,较之真奶酪
它拥有双倍的孔穴。
经过这么些年,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
藏于厚实的帷幔后面的角落,已经没什么关系,
你的脑海并不回荡天使般的“do”,
唯有它们的沙沙声。生活,没有人胆敢
评价,像那作为礼品的马嘴,
对每一位来者露齿
而笑。一个人的残留只有
一个片段。他言辞的片段。片段的言辞。
十五
并非我在失去控制:我只是厌倦夏季。
当你从抽屉里取出衬衣,这天也就废了。
但愿冬天来临,雪掩埋此地
所有的街,所有的人,但首先,是被诅咒的
草地。我将和衣而眠或刚好拾起一本借来的
书,这年头也就只剩下懒散的节奏,
像一只离弃瞎子主人的狗,
循寻常的斑马线横穿马路。自由
是你忘记暴君姓名的拼法之时
而你的涎水比波斯猫甜,
尽管你的脑袋扭拧如一只公羊角但什么也没能
从你那淡蓝的眼睛里挤下。